李果果就站在一邊， 他小小的人， 站在那裏，站在光潔明亮的教室裏面，格格不入，顯得極為的不體面。

尤其是跟這樣的一個父親， 這樣一個冠冕堂皇，穿著西裝褲黑皮鞋，胳膊裏面夾著老板包的父親比起來，越發的不體面， 跟個小醜一樣的。

似乎真正的是印證了， 李大福是真的忙， 忙著賺錢養家，結果孩子給後媽虐待成了這樣，老師是好老師， 這年頭少有壞老師的，心裏面嘆氣， “孩子既然好學， 來了就來了， 給自己下定了決心， 一定要出息，就不要給自己留退路打算回去了， 我們老師多關照，您放心吧。”

李果果擡起眼來看了一眼楊老師，這是他以後的班主任呢， 李大福眉開眼笑的，給李果果放了一百塊錢就走了，“你聽話，好好上學，我星期五來接你。”

“謝謝爸爸。”

李果果眼睛裏面一片純粹，拿著錢裝在口袋裏，這錢不少了，能吃好幾個星期了，一個饅頭才兩毛五分錢，一塊錢能買四個。

這邊的學生都不舍得用錢買，像是慢慢，都是用糧食換來的糧票，一斤糧票是四個饅頭，用一斤二兩的小麥換。

農村的家庭裏面，不缺的就是糧食，最賣不出價格的也是糧食了。

李大福不種地，一百塊錢對他來說，不算什麽，他就這麽一個兒子不是？

“來，這是新同學，你到前面來，先跟曾祥雲坐在一起吧。”

楊老師壓根就不解釋新同學的到來，她希望大家全部精力都在學習上，來個新同學沒有一點浪花才好呢。

慢慢擡起眼看了一下，她就想知道成績出來，等著班主任念名次呢。

因此看著班主任站在講臺上，只是極為吝嗇的看了李果果一眼。

她個子高，坐在後面擡頭起來的時候，也顯得格外的出色，尤其是皮膚極為的白，李果果就沒有見過這麽白的人。

他看了一眼，然後拿著自己的書包，破破爛爛的，還是當年李錚錚在的時候給他的，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，大概是人家不要的。

李果果是長得真磕磣了，這些年家庭的摧殘，讓他快速的成為一個男人，帶著一點的沈郁跟不符合年紀的穩重。

“好了好了，安靜，你看看你們考試成績，考的是什麽？簡直就是不像話，有的人平時看著認真，但是成績一出來，什麽都說明了，平時你不努力，這時候就看出來了。”

這大概是一些老師的通病了，對學生極為的愛恨分明，大概一些不順眼的學生，學習成績不好愛搗蛋的，在老師的眼裏面，跟垃圾沒什麽區別。

“看看人家王明彩同學，第一名，而且是全年級第一名。”

慢慢就笑了，她高興，因為覺得王明彩是真聰明，而且對著別人也好。她覺得這樣的人，就應該是第一名。

聰明還努力，脾氣也好的，沒有人不喜歡。

慢慢第六名，她聽到的時候，笑的更開心了，她在想，老師會不會誇一下她呢？

畢竟，她是她們整個小學成績最好的了這一次，她們的村小，現在慢慢也知道是一言難盡了，畢業成績英語是二十六分，多虧了是九年義務教育，不然慢慢這會兒不知道哪兒混去了。

所以她進步真的很大，而且也願意努力，老師當然不會關註一個第六名的成績，繼續往後讀。

雖然覺得有一丁點的失望，但是慢慢的內心是極為活潑的，她的心啊，瞬間是充滿陽光的那種，這一個月的學習，她覺得可以再繼續八百年，只要給自己時間，那就能堅持。

就是覺得學習好，學習有意思，不然在學校也不能幹別的事情了，按照老師的安排來挺好的，而且很有成就感，你學了，就有成績。

她心想古人果真不欺負我，做學問這件事兒，做一點是一點兒，不做瞞不住。

轉而又想，自己以後更努力，是不是成績會更靠前呢，想著想著，自己就笑了。

她就是那種特別聽話的孩子，老師讓幹什麽就幹什麽，你給我安排好一切，我都覺得好，我做就是了的人。

李果果看著課本，也跟瘋魔了一樣的，他看不大明白，他哪裏來的那麽多時間看書呢？

根本沒有，是後媽不夠心狠，還是親爸不夠渣呢？

他壓根就沒時間看書，每天幹家務帶孩子，還要看店面，忙得很，但是他就是要早早上學。

只有早上學了，才能不靠著李大福了，才能走出去，再也不回來了。

是的，李果果惡狠狠的想著，再也不回來了，這倒黴的地方，他以後一定好好混出去。

對於李大福，他是壓根就不當人看了，他也不去惦記自己的瘋子娘了，偶爾想起來的時候，也只是罵幾句賊老天，他無可奈何。

鬼知道李大福能讓他上幾年學，鬼知道李大福今兒離婚了，明天是不是還有個李寡婦王寡婦的，總而言之，李果果從李錚錚走的時候就知道了，這輩子，他還真的只有靠自己的份兒。

李大福騎著摩托車，直接到店裏面去了，寡婦不甘心啊，這怎麽就能離婚呢？

她娘家不是沒人的，娘家兄弟就來找了，能有這樣的妹妹，而且做出來這樣的事情還好意思上門的，也不是什麽善茬子，人家是道兒上的。

平時哥倆好，稱兄道弟兒的，這會兒仇人見面，李大福拿著抹布，看著大舅哥極為的不順眼。

“喲，怎麽過來了？”

大舅哥是暴脾氣啊，不然當年不能進去蹲著，趁著自己人高馬大的，按捺住脾氣早就把李大福這殘廢費弄死了。

大胳膊一身，上面帶著文身的，“怎麽著，我怎麽就不能來了，李大福，明白人不說糊塗話，有話就直接說了，我妹子的事兒，你打算怎麽辦吧，人是你的人，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，當我妹子是什麽了？”

李大福也不高興，“怎麽了？你妹子做出來那樣的事兒，我給人家養兒子這麽多年，你跟你妹子還打算賠錢給我啊？”

“還有臉來呢，不要臉是不是，水性楊花的，什麽玩意兒，還想著我怎麽著，我就說了，趕緊離婚，別惡心。”

大舅哥拽著李大福的衣服領子，“你個王八蛋，怎麽跟你爺爺說話呢？”

逞兇鬥惡，從來沒輸過的，咬著牙，臉上的肌肉都蹦起來了，唾沫星子噴在李大福的臉上。

後面跟著的幾個兄弟，一言不合就要把店面給砸了，“這店也是我妹妹的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，這叫夫妻共同財產，李大福你把錢都拿走了，做人不能這麽沒良心。”

這一招，是跟瘋子娘家學的，夫妻共同財產。

當初就是為了這個，分了李大福大半的家財，大家夥兒才知道，原來有個玩意是夫妻共同財產。

現在大舅哥也學會了，不怕耍流氓，就怕流氓耍文化，就是奔著錢來的，用錢打發才行呢。

李大福給拽的跟個破風箏一樣的，“有話好好說，好好說，這麽著急幹什麽，不就是錢的事兒，說實話，咱們兄弟是咱們兄弟的事兒，不至於為了個女人就這樣壞了和氣，她是她，咱們是咱們不是。”

“來，兄弟們，中午都別走了，去飯店，我請客，有話兒咱們敞開了說，不在店裏面磨蹭的。”

瞧瞧這一張油膩的嘴巴，到底是生意人，生意人的嘴啊，信不得，你永遠不知道人家心底裏到底是想什麽的，玩的你團團轉，什麽好聽給你說什麽，為了自己的利益，沒有什麽底線的。

到了飯店，推杯換盞，好不開心啊。

李大福笑瞇瞇的，皮包裏面拿出來錢，放在桌子上，“兄弟，我知道你，最近手頭緊是不是？”

點了煙，又拿著給人家懷裏面塞，“我說過了，娘們是娘們，你雖然是她兄弟，但是跟她沒關聯，你就是我兄弟，有難處了說一聲，別跟我客氣，我拿你們當親兄弟看，你們也別防備著我。”

那一沓子，一千塊錢了，這年頭，一個月的工資也就這些了。

大舅哥脖子上的金鏈子晃了晃，發出來不是金子的色，“我就看好你這個，說實話，我妹子確實是不對，可是你大人有大量，她也知道錯了，至於孩子，你就當當年的那小野種一樣的，給口飯吃就行了，以後的日子一條心的過，這界面上，就沒有人敢欺負你，你還是我姑爺。”

我呸，王八蛋。

李大福狠狠的咬著煙把子，瘸著的腿踩著地，只覺得腳尖都癢癢，他現在是一百個看不上寡婦，什麽一日夫妻百日恩，死一邊去吧。

給老子戴了綠帽子，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種，還想著讓自己繼續過，養著那小野種，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，趕緊死。

他年少卑微，混的不如意，因此極為看重錢，極為要面子，最記恨別人看不起自己。

他瞇著眼睛，煙味兒酒味兒混雜著，他心裏面養了吃人的惡狼，不是都瞧不起我，都等著我接盤，都覺得我李大福跟孫子一樣的，看你們臉色嗎？

那就試試，你們把我當綠帽子王，也要看我幹不幹了，多早晚弄死你們。

“你們瞧瞧，我這手裏的是什麽？”

他包裏面拿出來一個銀元，好得很。

一群人能有幾個有見識的，“假的吧？”

李大福就笑笑，躲開別人的手，自己依然捏在手裏面，笑了笑，然後再放到包裏面，“是不是真的，我心裏有數都很，這個啊，不能說。”

一群不走正道的人，哪裏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呢，“說說唄，跟我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啊，哪兒發的財，有什麽好路子，也跟兄弟們說一說。”

一瞬間又熱絡起來了，底層的人，誰不想著天來橫財，一夜暴富呢，這是永遠做不到的夢啊。

李大福賣關子的很，“跟你們說這些幹什麽，咱們啊，就是老實本分做生意的人，養家糊口罷了，要是真有好路子，我啊，早就發達了。”

大舅哥就拉著他不放，“跟我們不用客氣，瞧不起熱是不是？看我們一群混子，覺得端不住你李大福的架子是不是？”

李大福忍耐著，他是真的想弄死這些人了。

“嗨，你們知道吧，我們那個村子，以前不是村子的，都是陵墓的。”

上河村是個風水寶地啊，不過不是給活人的，是給死人的。

這地方，邪乎得很，原本是沒有村落，沒有人在這裏住著的。

誰知道解放以後，人口就多了，大家琢磨著，這地方不錯啊，適合居住，後面有山，前面有水的，適合種地。

然後就一群人開荒去了，那時候破四舊，誰曉得怕鬼啊？

都不怕的很，那小墳包直接就鏟平了，變成宅基地，那大墳包，也都給開了，一點兒也不顧及這裏面的祖宗。

大家都上，挖出來的骨頭，多了去了，分不出來是人的還是動物的，據說有很大的骨頭，比人還要高呢，慢慢也聽過，覺得大概是恐龍。

不然，她再也想不出來更大的動物了，據說當年還有龍骨，她生下來也晚，不曾看到這樣的盛況，倒是她爺爺輩兒張老二小時候還是見過的。

哪個村子沒幾個傳說呢，自己臉上貼金呢，大舅哥當回事。

就聽著李大福在那裏繼續說，“這個啊，還是我前兩天，地裏面發現的呢，在山上翻土，結果就翻出來了，真是邪乎了，那地方以前叫公主墳，據說是有公主的呢。”

公主墳在上河村的上游，是上河跟南山中間的一個地帶，官方據說叫公主墳，傳說早先有個公主在這裏安息了，上河村的人叫做冢子溝。

冢，墳墓也，冢子溝，是大型墳墓聚集地，這地方，經年的老人說過，那時候出來不少金銀珠寶首飾呢。

不過那時候人單純，不去碰地裏面的東西，都一起跟骨頭扔了，現在也不知道扔在哪裏了。

“嗨，你們不知道，我小時候，經常山上玩，幾個人一起，時不時的撿到東西呢，什麽銀元之類的最多，早先時候打仗埋地裏面的估計是，留著以後用的，偶爾也有女人的首飾，金的不多見，但是銀子的銅的多。”

早先的人，哪裏有什麽文物保護意識啊，都是挖出來的東西不吉利，也不曉得上報，墳包鏟平了去蓋房子就是了。

整個上河村，就是在墳堆上面的。

李大福清楚得很，看著這些人眼熱了，一個勁的問，“李哥，現在還有嗎？”

“這哪兒知道啊，我們都不稀罕，你也知道是地裏面的東西，不吉利，我們小時候很多，現在都不知道扔哪裏去了，不過那冢子溝的墳，據說是主墳，當年人家不讓動，說是風水不好，太大了，也動不了，現在也不好找了。”

他眼神迷迷糊糊的說著，壓根就不當回事兒，說的極為的隨意，聽著的人，卻是只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去上河村看看，掘地三尺也挖出來。

公主墳啊，裏面多少的陪葬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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